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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生的金銀花，大多是藤蔓狀的。

條條根藤，緊貼著地面，肆意地向周圍延伸生長著。藤蔓上，不斷有腋芽蘗出，舒葉，開花。初生的藤蔓，呈嫩白色，有一種毛茸茸的粉質感;經年老藤，則呈暗紅色，堅硬、屈曲，春雨秋風，歲月滄桑在里面，沉淀為一種厚實的色彩。

我小時候，家居鄉村，村北一處地方，叫“北茅窩”。一條阡嶺上，長滿金銀花。農歷五月，花事正好，于是，就和自己的玩伴，常去“北茅窩”，只是為了去看金銀花。

藤蔓鋪展在地面上，長長地延伸開去，白、黃對開的花朵，搖曳滿嶺，成為地方一景。

淡淡的藥草香，散溢著，引來一些蜜蜂，和一些不知名字的大黑蜂。它們，時飛時綴，給一條阡嶺，平添了幾分喧鬧。那時候的人們，似乎不知道，金銀花可以做中藥，可以泡茶;大人們一點兒也不關心，小孩子也只是覺得好玩。采一朵，放在鼻端，嗅一嗅，嗅一嗅，然后就扔掉，如此而已。

金銀花，兀自地開著、落著，鄉野的美好，點綴了青蔥的少年時光。

多年之后，我大學畢業，在一處高級中學任教。學校住戶，每戶一處獨立的家屬院。通往伙房的甬道邊，一戶家屬院中，就栽有一架金銀花。花枝已然探出墻頭，花開時節，蓬蓬勃勃地洋溢在甬道邊上。有時候，去伙房打飯，時間早了，我們就站在甬道邊等一會兒。

于是，就特別喜歡站在探出墻頭的金銀花下，覺得很靜，覺得有一份幽微情趣。若然是早晨，花香清冽而濃郁，滋味更是特別。我們舉首看花，開口閑聊，認為這戶人家，是一戶充滿情趣的人家。

確然如此，這戶人家的女主人，多年里，總是采下一些金銀花，曬干，于冬天里走進辦公室，分給在座的老師。于是，那一段時間，每一位教師的杯子里，都泡上了“金銀花茶”。金銀花，作為一種滋味和情味，深入人心。

于今，在公園，或者街道邊的草坪上，似乎，到處都能見到金銀花了。

但，藤蔓狀的極少，大多是樹狀的金銀花。它雖沒有了藤蔓金銀花的盤旋屈曲之美，但卻也別呈一番風采。

樹狀的金銀花，花開時節，一團一團的，熱鬧而擁擠，像是一群頑童熙熙攘攘地簇擁在那兒，生機勃勃得不得了。望著這樣的一棵金銀花樹，你會情不自禁地生發出一種生命緊湊的力量感。白、黃的花兒密集地開在枝頭，花樹，就彰顯出一份特別的靚麗，碎碎的，散發的是金光和銀光，還有悠悠過著的時光。

樹狀的金銀花，枝干，竟然是銀白色的，只是年歲愈老，枝干上便寸寸皺起，堆出許多褶皺。那些枝干的褶皺，讓人感受到了生命的滄桑和堅硬，讓人覺得，生命的美好，就是因為某種力量的存在。

不過，我到底還是喜歡那種藤蔓狀的金銀花，因為，它本色，它天然。

藤蔓狀的金銀花，還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：鴛鴦藤。或許就是因為，花開兩色，兩兩相對的原因。不過，在西方，這“鴛鴦”二字，卻另有一番更為凄艷的演繹。這個凄艷的故事，出自電影《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》。

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，相愛不成，死后，馬克國王就把他們的尸體分別葬在教堂的兩邊，不久后，特里斯坦的墳上長出了一株金銀花，爬上教堂的墻壁，越過教堂的屋頂，蔓延到伊索爾德的墳上，金銀花的根鉆進泥土里，纏繞住伊索爾德的棺木，擁抱著情人的白骨。

“他們兩人情投意合，就如同金銀花一樣”。

于是，金銀花，就成了一種“守望愛情之花”，堅守不渝，凄美入骨。

作者：路來森